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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琵琶歡喜賀新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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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嬰蓮,你就不恨我?”洛風這樣問她。

洛憐把嬰蓮帶回百鬼花谷時,她還昏迷著,大概是洛憐不敢與她相見,不敢與她說上只言片語吧。

醒來的時候,嬰蓮只看著空曠的宮殿,這是洛風的住處。

一個人都沒有,這很奇怪。百鬼花谷的谷主怎麽會沒有人侍候,更奇怪的是,洛風好像也不在。

醒前一直做著噩夢,夢見自己的身影和洛憐重疊,男男女女分不清楚。

這應該是十八年來,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。也許她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錯誤,察覺到自己這個想法時,她心驚了片刻。現在的她,何嘗不像當年的洛憐?

以前,自負狂妄的是她——嬰劍山莊的大小姐。自卑虛弱的是洛憐,不,那個時候他還叫嬰憐。

就好像,她和洛憐本就是一個人的兩個存在一樣。一個強一個弱,一個自負一個自卑。現在,自卑的是她嬰蓮,從小到大一直被父親和簡言捧在手心裏,直到今天,她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。

不過,不重要了,一切都不重要了。嬰劍山莊大勢已去,簡言應該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。也許,他從頭到尾真的只愛洛憐。

那現在,她還有什麽呢?這麽多年她到底在爭什麽呢?

她的身世,她早就知道的。她與簡言成婚的那天,她看到了洛風。

他像一個魔咒一樣,把她的思緒撩撥得亂七八糟。

後來洛風帶走洛憐的“屍體”時,她又看見了他,不,應該是洛風故意讓她看見自己的。

所以,洛憐下葬的時候,嬰蓮就知道,棺材裏的那個不是他,他一定還會活著回來。

洛風問她:“如果,你知道我的計劃,你會怎麽做呢?”

第一次見面時,他便告訴了她一切,關於她的身世,和百鬼花谷的野心。

但她一直猶豫,要幫哪邊呢?是繼續做嬰劍山莊的大小姐,還是跟他回百鬼花谷呢?

她選擇留下來,因為簡言要娶她的。

她曾問洛風:“我若跟你回去,那嬰憐呢?”

“你若回百鬼花谷,我便認你這個妹妹。你要留在這裏,便是我的敵人。至於嬰憐,我一定要帶他走的。”

所以,她選擇留下來。因為簡言一定還會像以前那樣疼愛她,簡言不知道洛憐是假死,便會接受現實,從此以後,他便是她嬰蓮一個人的了。

可是,她高估了自己。現在看來,她不過就是一顆棋子。她回不回百鬼花谷,這天下都沒有她的容身之所。

所有人,都追著洛憐跑,所有人在意的,都只有洛憐。

事到如今,她反而不恨也不怨了。當她再次看到洛憐時,心裏只有疼痛。

他怎麽了呢?我的哥哥,你怎麽了呢?他的人性在慢慢泯滅。

而且,她能感覺到,他不快樂,一點也不。他在殺戮的時候面帶微笑,眼睛裏卻泛著水光。

從小到大,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難過。

他痛十分,嬰蓮能感受到五分。洛憐在嬰劍山莊大開殺戒的時候,嬰蓮已*得窒息,那洛憐本人呢?

想著想著,天就快亮了,嬰蓮一個人坐在榻上,雙手抱著膝蓋,蜷成一團。

這個宮殿太大,有風輕輕灌進來。一個人都沒有,什麽聲音都沒有。

真累啊,這麽活著,真累啊。

要是,言哥哥在就好了,要是——嬰憐在就好了。要是,我一直沒長大就好了。

光線越來越暗,快要看不清殿內的光景。嬰蓮神情恍惚,突然腦袋空白,什麽都沒有想。

她死死地盯著半空,眼睛許久都不眨一下。不知不覺,眼淚掉落下來,劃過臉頰,遇風變寒。

“你醒了?”

嬰蓮一驚,看著從門後進來的人,她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,洛風走路竟然沒有聲音。

不,應該是她發呆太久了。

“嗯,醒了。”雖然淚痕未幹,她仍然語氣平靜,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。

“你——不恨我?”洛風站在陰影裏,語氣極冷。

“恨?”嬰蓮輕笑一聲,“恨?有什麽好恨的。恨也如此,不恨也如此。”事到如今,她只是沒有什麽情緒了,愛也無,恨也無。

她只是覺得,一個人,太孤單。

洛風緩緩地走近她,殿內沒有點燈。月光分明,照著他的臉頰,異常蒼白,沒有血色。這段時間,喝了太多酒,情緒波動很大,他很難壓抑心中的戾氣。

嬰蓮聞到他身上的酒氣。

“我要他把你帶回來,做我的夫人。”洛風說著,就要去碰她,嬰蓮一驚,急急後退,一絲恐懼閃過眼睛。

“你若敢碰我,就先殺了我!”

嬰蓮的反應讓洛風怔了一下,他停在原地,伸出去的手緩緩地放下。隨即自言自語般:“也是,就算是一模一樣的臉,你也不是他。”

洛風嘴裏一直念著:“你不是他,哈哈!不是他。”一邊笑一邊往殿外走去,就像一個瘋子。

嬰蓮看著他慢慢離去,耳邊還回蕩著他的笑聲,紫衣被月光照得慘白,直到那個頎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光影裏。

花都紀年2558,十月,嬰劍山莊全滅。簡言終日呆在百鬼花谷,沒與洛風正面相遇過,身邊隨時都有暗影保護。

“言哥哥,我們這幾人,就像被關在一個黑匣子裏,伸手不見五指。我們就被天意拿在手裏,搖晃跌宕,分不清南北東西,再見彼此,都失了本來的面目,如今你不再是你,我也回不到過去了。”整個局面,只有洛憐自己清楚,可是他只能往前走。

當日在伽藍寺,洛玨為他喚醒了大部分記憶,他問:“憐兒,你看到你的未來了嗎?”

“嗯,看到了。”

未來是什麽?一個字——死。

現在為止,只能看到那個“死”字。

幾月無事。只是醉酒,只是高歌。簡言、洛風、嬰蓮兄妹都在谷中,卻不曾相見。只以為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,心中那個人定是過著好日子。

到了春節,花谷仍是冷清。風雨樓仍是歡歌笑語,洛憐姑娘仍是風姿綽約。

又是一年除夕,簡言喝得酩酊大醉,只抱著洛憐痛哭,說著胡言亂語。寒風刺骨,簡言的身子卻是發燙,喝了太多酒,神志不清。哭得像個孩子,一直以來,簡言都是溫柔的大哥哥,像一棵樹,懷抱著嬰蓮和他。他總是溫柔地聽他彈琴,總是欣賞他泡的茶,從來不說一句重話,只一味寵著他。

他說,憐兒,總有一天,我要帶你去看櫻花,二月出發,看完早櫻看晚櫻,跟著花開的腳步,把花都的櫻花看遍。

他說,你要活著,你自私地死了,只會讓我和蓮兒痛苦。

他說,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,為了自己愛的那個人不惜傷害他的驕傲,只會讓他恨你,然後一個人哭,一個人傷痕累累。

……

可是眼前的簡言,喝得不省人事,只是在他的肩頭哭,費了全身的力氣哭。洛憐心絞痛著。他每哭一聲,便更痛幾分。

簡言哭著說,憐兒,我們如何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?你又如何在我不知道的世界裏變成了另一個人?

他說,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?我是百鬼家族的人,你也是,我一夜之間變成了藍眼睛,有了和你一樣的櫻花痣;我的憐兒,你又是為何變了性情?曾經的你,那樣渴望逃離這個世界,如今又為何這麽辛苦地活下去?

他說,憐兒,你能不能告訴我,你能狠心殺了嬰劍山莊所有的人,有一天你又會不會殺了我?

原來一切,他早就知道。也許,從一開始,他便知道了。

不知道哭了多久,簡言就趴在他的肩頭睡著了。兩人在斑竹林坐了一夜。

有洞簫聲在花谷盤旋,每個人都聽得清楚。斑竹林的風比別處還大些,不時傳來竹枝斷裂的聲音,安靜得不像話。竹葉的沙沙聲,迎合著簫聲。今晚沒有月亮,百花殘碎。

琵琶聲起,和著簫聲、竹葉歌聲和風的聲音。

無人私語,肅殺的寒冬,沒有任何生命。不是什麽妖嬈的曲子,夜晚霜重,琵琶弦有些凍結。

琵琶低語,音色沈悶。簫聲嗚咽,好像在與琵琶對話。

琵琶,你為什麽唱得悲傷?

我在想為何要在這世上走一遭。

那當初何必執意追索奔逃?

因為不知愛會這麽難走到。

跟我回去可好?

離開塵世,還做你的紫青琵琶,一世逍遙

不,還差一世,心願未到

……

新年,就這麽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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